兒子出生時,華珍已算是高齡產婦,兒子就是她心裏的一塊肉,身上承載着她的寄望,當她滿心歡喜迎接他的成長時,一陣雷猛然轟下。讀幼稚園時,老師常向她投訴兒子不守紀律,她只好帶兒子去做評估,證實是患上「阿氏保加症」。
「很難接受!」回想過去十多年,她依然猶有餘悸,形容「奮戰」至今,兒子今年已19歲,對她來說,不同年紀就要面對不同階段的問題,小學是學習問題,到了中學就是青春期問題,而最困難的,就是要協助他面對人際關係。
華珍從前是一個急症室護士,為了照顧兒子,她決定離開這個自己喜歡的職位,初時只是想停工兩三年照顧他,怎料一晃眼就是十多年,這些年來,她經歷焦慮、失眠、各種痛症,「現實是殘酷的,只能繼續作戰」。兒子害怕聲音,聽到巨響會很痛苦,她看在眼裏,很是心痛,很多次,他按着耳朵匆忙跑出教室,老師只覺得他頑皮,她便申請做「影子老師」,坐在課室外陪兒子上課。
放棄工作,她萬般不願,卻是無奈的選擇,因為不斷收到老師的投訴,她覺得壓力很大,在醫院上班時精神壓力繃緊,而且當時關於特殊教育的資源和協助不多,她坦言,一直走下來,才漸漸學懂原來很多事都要自己爭取,例如做「影子老師」、「在家教育」等。
作為全職照顧者,跟兒子相處成了每天都要面對的問題,母親的愛,當然沒有任何人能比,但她亦不諱言,當中的確有很多磨擦和爭執,兒子長大後有了自己的看法,跟自己觀點不同,亦是無可厚非,但他很容易「鑽牛角尖」,「例如老師寫錯字,他會話老師,有時候甚至會跟老師吵架」。有次兒子跟別人爭執,她要把兒子拉開,害怕他真的會動手跟別人打起來。
兒子有時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,甚至試過動手推她,不過他會立即道歉,情緒反覆令他必須吃藥,亦讓她感到巨大的無力感,直至後來她上網學禪繞畫,認識到來自世界各地的老師,「一位老師的兒子患有自閉症,從她身上,我得到很大鼓勵,她來港我們也有見面」。從那時開始,她發現藝術有着一個橋樑的角色,可以跟不同人溝通,互相學習。
她從小就喜歡藝術,曾經想過讀藝術系,媽媽卻跟她說要讀一些「實際」的科目,後來在醫學院認識了丈夫,所以她說,6、7年前重新拾起畫筆並不困難,而婦女中心協會就如自己「娘家」,會去參與活動甚至教班,由教禪繞畫開始,混合自己的創意,跳出既定的框框,令她重拾信心。
這個「娘家」,始於當年兒子升中呈分試,她壓力真的爆煲,其實心裏知道兒子一定能升中,Banding不太重要,但轉念又會覺得必須考入好的學校才能有好老師,她記得,自己情緒嚴重崩潰,兒子也許感受到那種高壓,不願去考試,她便不斷迫他考。最終,經歷幾度轉折,認識了協會,「大部份機構也着重對小孩的支援,卻沒有太多機構照顧我們這些婦女的需要」。
她承認自己初時不懂放開自己,不快樂的事和情緒都儲在自己身上,很硬朗,人前堅強,人後卻是另一個樣子,「我不能榻下來,兒子完全依靠我,我不能有事」。壓力一直無法宣洩,漸漸出現頭痛的問題,即使食藥也無法抑止痛楚,太多煩惱,無從解決,惟獨畫畫能讓她暫時腦袋清空,終於能夠清靜下來,慢慢整理情緒,心情才稍為好一點。
「用藝術表達出來,總比食藥好,除了生死,其他挫折和傷害,全部都能透過畫畫療癒」。小時候在國內成長,經歷很多令人不堪回憶的傷痛,那時候畫畫,讓她能夠努力面對逆境,「心在滴血,雖然表面上很平靜,有藝術的生命,起碼令我不至於每日以淚洗臉」。
跟兒子19年的相處,她是一位照顧者,別人看起來是她在付出,她卻覺得這些年來學到的比施予的多,她學懂了有些事情必須妥協,例如兒子學校的批評,可能不合理,但也要接受、妥協。從前對兒子的期望很高,希望他成為專業人士,考入好學校,但她最終了解到很多事不能勉強,只能順其自然。
期望從天上一下子掉下來,她需要很長的時間適應,「現在我只希望他能獨立生活,有自理能力」。兒子彷彿也感受到她壓在自己身上的壓力,有時候會丟東西、大聲叫,或執着去做某件事情,「例如在儲錢幣的討論區上,網友說會送他錢幣,他會一直追對方,別人已說會送你就不用不斷追,直至對方block了他」。她說很多時,可能兒子跟其他人溝通時,有些細節沒有說清楚,就會造成誤會。
有時兒子的情緒太高漲、太波動或失眠,她迫於無奈的送他入院,「他肯入去,好合作」。有時候華珍教班,也會帶着兒子,讓他多跟不同人相處。他的人際問題,一直都讓她擔心。中學時,有女同學跟他同組做功課,他誤以為女同學喜歡自己,便主動去追對方,卻只是一場誤會。她最後決定幫兒子停學,青春期的少男心事,是她要面對的另一個大挑戰。
「不會停,跟一世」。她說「每人也有自己的十架」,要揹着前行,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,「是他選了我做他的母親,是命運,必須去接受,通俗的說,就是我條命」。
我們無法選擇自己命運,卻能選擇如何面對這條命,身不由己的生活,啞子吃黃蓮,但在當中找到一點甜,卻是那般難能可貴。
文/Shirley